雞告訴我的事

在我們老家的後院裡，總是飼養著一群雞隻。每當過年過節的時候，那些養得夠肥大的
便會被抓出來宰殺，以用來祭拜神明。
高中畢業後，我離家來到台灣唸大學。在某一年的暑假我回家探親時，才發現了基於環
境衛生的考量，我們家所飼養的雞群已不再像從前那般的，能夠在寬闊的後院子裡自由
自在的四處奔跑，卻是被關閉在狹窄而幽閉的高腳籠子裡飼養著。從此以後，雞群便沒
有了足夠活動的空間，雞群失去了在生活上的許多自由，雞群因此必須常常面臨無法躲
避的生命威脅…。

那天晚上大約是九點多點時，我和姐姐正在廚房裡聊的正興起。突然，從黑暗的後院中
，傳來了雞群在籠子裡陣陣的騷動，及急促的叫聲。當下，我和姐姐馬上察覺到有不好
的事情發生了。於是，我們不約而同的亮起了後院的燈光，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戶，直
衝到那雞籠前去看個究竟。當時，我們都看見了在籠子裡的雞群們，牠們在慌亂之中四
處的驚慌躲避著。可是，因為空間實在是太擁擠了，所以雞群們根本無處可走。
我們很快的便發現在雞群中，有一隻若大的老鼠。老鼠的體形幾乎與這群少年雞一樣的
大，當時牠的嘴裡正緊緊的咬著一隻少年雞的身體不放。看到這樣的景象，我和姐姐都
急壞了。我們隨即拿起了在一旁的掃帚，對著籠子裡的大老鼠作勢要攻打，同時還大聲
的向惡鼠呼喝試圖要驅趕牠。然而，那邪惡之鼠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們的舉動對
牠根本不足以影響，反倒是造成了雞群更大的驚嚇。後來，或許是因為少年雞的不斷掙
扎，讓惡鼠覺得不易得逞，惡鼠終於肯放棄而鬆口跑掉了。
這時，媽媽也趕到了現場。媽媽打開了雞籠子，用雙手將那隻被咬傷的少年雞抱了出來
，這才發現少年雞的一片翅膀已被咬斷了一大半！鮮紅色的血，染紅了少年雞身上的大
片羽毛。
邪惡的大鼠已逃去無蹤。籠子裡的雞群雖驚魂未定卻也暫時安靜了下來。那受傷的少年
雞，夾著流血的斷翼，還在默默的承受著疼痛及方才的驚恐。然後，我看見了牠非常疲
憊的眼神，看見牠合上了的雙眼，一動也不想再動一下的，坐立在籠子裡的一個暗角處
…。

我也常常從那群雞隻的眼神中，細讀著牠們內心的說話，傾聽牠們在告訴我的每一件大
小事。其中有一隻少年的雞，牠是這麼告訴我的…

「…如果在一大清早便見主人在忙碌著生火煮水的事情時，我們便意識到將有事情要發
生了。於是，大家都紛紛的站立起來，焦燥不安的在這狹窄的籠子裡移動著。在這個時
候，最感到憂慮與害怕的，應該就是那些較年長的大哥哥與大姐姐了。因為，牠們心裡
已明白自己的大限已經到來了！
當主人打開了籠子的小木門，伸進手來要向我們抓拿時，我們大家都驚慌失措而亂成了
一團而紛紛的在走避。只有那主人真正想要的大哥哥與大姐姐，牠們並不怎麼閃避的立
在原處，所以，很容易的就被主人一手給抓了出去。不就是這樣子的嗎？此刻當強勢的
敵人要來索我的性命時，我能逃得掉嗎？我還能有任何向他來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當大哥哥與大姐姐被抓出去時，我看見了從牠們眼神中所流露出來的無助﹑恐懼﹑與絕
望，我也聽見了在牠們內心抗議的吶喊：是誰允許了那被稱作「人類」的主人，讓他們
可以如此肆意妄為的來取我性命的呢？我只不過是想要活下來而已，為什麼我不能擁有
這個權力呢？難道就沒有一個比人類更具權勢的正義，來還給我一個公道嗎？
隔著籠子，我看見大哥哥與大姐姐就在我們面前的空地上，牠們的身體被那人類主人用
腳使勁的踩著不讓牠們掙脫。然後，我看見那人類主人用一把鋒利的屠刀往大哥哥大姐
姐的脖子上一劃。頓時，只見哥哥與姐姐的身體猛烈的彈起了好幾下，鮮紅的血流從傷
口處急湧而出。此時，那人類主人還更用力的壓著哥哥與姐姐的軀體，不讓牠們有任何
一點能夠反應疼痛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大哥哥與大姐姐已完全靜止不動了。牠們看起來就像是被棄置在地上的一
小堆廢棄物。這時，那人類主人便從爐灶上提起了熱水壺，並將滾燙的熱水往大哥哥與
大姐姐的身上澆下。我們都看見了哥哥與姐姐的身體動也不動一下的，在直冒著白色的
蒸汽煙！然後，那人類主人便又開始把哥哥與姐姐身上的羽毛，一根根一撮撮的硬拔了
下來。不一會兒，大哥哥與大姐姐的身體已是一絲不掛的，躺在地上了。
我們的籠子裡因為少了些同伴，空間也就沒有先前的那麼擁擠，但卻是多出了幾許的悲
泣，也顯得格外的蒼涼。當天晚上，在昏暗的籠子裡，我們各自在想念著今早剛被宰殺
了的哥哥與姐姐，我們都感到極度的不安而徹夜難眠。當明日天亮時，誰又將會是下一
個大哥哥與大姐姐呢？是我嗎？還是你？」

聽完了那少年雞對我的述說後，我報以同情的眼神來回應牠道：
「這是你所生存的世界，這也是我所生活的世界。當我們都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充滿著殘
暴與血腥的現實空間裡，我們便是失去了活著的自由與自在。我們時時刻刻處在各樣的
危險中，我們處在強權之下也只得無奈而認命。我們的生死是由強勢者來主宰，我們的
生命因此是那麼的卑賤而一點尊嚴都沒有。
這是你生存中的世界，也是我生活中的世界，但是，它並不是你我存有中的天地。生活
在世界中的是我們的身體，能長存於世界之外的天地中的，卻是我們的一顆赤心！我們
的身體在現實世界中受苦受困，我們的赤心卻是在天地的存有中翱翔，在那宇宙天地中
得到了安頓與無盡的慰藉。會敗壞的，是我們在世界的身體，能永存的，才是我們在天
地間的赤心。」　　

後記：
在過去的數十年中，家禽被宰殺時的情景，家禽的眼神中所流露出來的神情，總是緊緊
的扣攝著我的心。我曾經在夢中見到了我所疼愛的侄女，就像那任人宰割的家禽般，我
眼睜睜的看著她被硬拖了去殺害！我聽見她淒涼而哀求的哭泣聲，我看著她向我求救時
的眼神，而我卻是無能為力，我什麼都不能做，我完全救不了她！從此以後，我總是會
聞到那滾燙的熱水澆灌在雞隻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腥臭味。
這麼多年來的無數次，我總是苦心的奉勸媽媽，不要再養雞不要再殺生了。可是，媽媽
總是不耐煩的對我生氣，也完全不理會我的勸言。於是，我就只能為那些雞的靈魂來祈
禱。後來我學習了光，我便開始導引光與能量，籠罩著所有往生了的雞靈魂。這是我唯
一能做的，我也因此而得到了一些安慰。
在今年的三月間，媽媽因為骨折開刀而臥床，生活完全不能自主。在照顧媽媽的那些日
子裡，我從未停止過對她的勸導。我告訴她說：「妳在骨折受創時，妳所承受的皮肉痛
；妳在接受手術時，妳被剖開了肉體妳的恐懼；這一切的一切，那些被宰殺的雞都是這
樣在承受的！」
這一次，媽媽不再反駁我了，她沉默而不發一語。
出院後，媽媽便把家中飼養的雞群分送給鄰居們。媽媽還告訴我說，從今以後，她決定
不會再養雞了！

(2014/4/13)
富足班　余春蘭